他推開門，院子裡的雪光將玄關映得昏暗。祭典臨近，但卻由於是冬天的緣故，雖然千家萬戶前彩燈閃爍，街道上亦並未顯得熱鬧，反倒更少人煙。在閉門之前，他點上燈，昏黃的光在空蕩的牆上映出他的影子。直覺和敏銳的觀察使他清楚地意識到，此刻沒有另外的人同他共享著這間靜僻的宅邸。

 

        這樣便好。落鎖之後，凱倫貝克除去外套，輕輕拂落沾染的薄雪，撫平每一道淺的衣褶，將它掛在架上。他換下長靴，手套放進木櫃的抽屜中，在這般的死寂裡，未有發出半些聲息。

 

       樓層稍為低矮，頭頂的電燈仿照黃金時代樣式製成，推算起年份已是不很近新的物件了。建築的原主把它保留下來，連同深褐色的木造樓梯一併，他不很有追求古物的興味，亦未曾動過捨棄的打算。

 

       僅僅是一個暫供駐足的場所而已，或許亦是出自如此的考量。他鲜少有閒暇教思緒從相關回憶與復仇的念想中抽身出來，在那樣的時刻，他感到寧靜，或感到悵惘，但不曾感到甘美。眼下的幾個瞬間，在他入眠之前，大致正可以稱為是如許“游離在外的時刻”。

 

       在短暫的休憩後，他會乘夜離開這裡，在黎明的光注入聖堂的塔尖之前。必需品都已安置妥當，像一切外鄉的來客那樣，他不介意在祭典前夜動身，既然旅程的另一端是他長久尋覓之人。

 

       走上二階，他沒有點過道的燈，只是憑著窗縫裡透進的微弱雪光，穿過走廊走入居室。樓下的坐鐘玻璃多少變得模糊，好似隔了尘霧，嵌著紅寶石的指針平穩地指向十時。因為是不會報時的設計，也難免令佇立在吸收雜聲的積雪中間的這間屋子，顯得太過清冷。

 

       這樣想著，他緩緩拿起置於桌角的一隻八音盒來。那東西沉甸甸的，本體烏木色，像極了漆器，四周鑲著黃金的飾邊。說做是黃金，即便是看似後來又經過一番精心打理，接合處也已有些顏色黯淡了，無論經過怎樣的拋光和擦拭、都不再能二度取得原有的成色與光澤。這是教會的孩子先前一齊贈與他的一件禮品，從做工來看多半出自舊貨店，於無告的孤兒而言應是消耗了一筆可觀的零用。

 

       像是預期到他此夜會在思緒中浮泛不安那樣，如今這份重量在他手心中安穩地躺著。盒蓋升起，傳出煙氣般單薄的樂音，一支旋律線，在薄暗的房間中，遠遠無法稱上繚繞地震響著，像單根金絲織成的衣紋，首尾相接，周而復始，卻不知何時就被鉤住挑出、抵在刃上輕輕折斷。

 

       這一支歌，他曾站在午後的音樂室內與他們同唱。教會的孩子們偶爾也會學習不以神明為直接歌頌對象的曲子，譬如豐收、希望或和平，而這一支則是關於愛。那又是怎樣的體會呢？閃光的眼睛看向他，迷惑中含著畏縮。他們從很多地方得到過這個問題的答案，但顯然並不足夠：是像學校的老師所說、將人類維繫在一起的感情，或是修女口中降至世間最為高尚的贈禮呢？是否對所愛之人，要用盡餘生相伴，又或是只消在某個露重的清晨，折花綴在其領口衣袖邊？

 

       他只是禮貌地微笑著。

 

       他無法給出足夠優雅的解釋，孩童更傾向於幻想露水和花，他亦不想往其中再添一些聯想。他也是帶著這樣悲哀的笑容，在舊校址裡奏響侵蝕腦髓的樂曲，一步一步，走向聖堂深處，鮮白的襯衣和外衫上濺了溫熱的血。胸中埋著非人的種子，琴弦會化作縊裂喉管的絲線，即便如此，如果能迎來那個人的話……

 

       他把音樂盒蓋輕輕闔上，伸直的蒼白指尖將它推回桌角。在入眠之前，合唱隊的孩子在玫瑰花環下方唱起頌歌，可他的窗子緊閉著，窗外是靜默漫長的街道，那聲音不會傳到這裡來，鐘聲也不會。這樣想著他推開窗，指尖的濕潤溫度在玻璃製物上暈開一點霧氣，雪從窗縫旋轉著飛進來，有幾片落在他裸露的頸子上。外面是閃爍著熒光的無人世界，建築的屋頂也給染上淒寂的灰色。

 

       他不想在此時回憶她，回憶或許還會教他夢見她，穿著美艷的盛裝，形容卻像是偶人，手中拿著乾裂褪色的玫瑰。有些情況下，夢境結束得很是倉促，教他忘記自己有未接下那簇怪誕不祥的花束。其他的情況混雜著他所不願意觸及的部分，有時花束裡滲出血來，有時簌簌搖動著散成枯骨，有時從中露出光澤澄明的匕首，但在更多的可能性中，他與最初和最後的戀人失之交臂。他自高塔上墜落，濡濕的花瓣如雨水連綿降下，在隔淚般朦朧的視野中，她的身影在遠處化作亂紅中的一點。

 

       天色愈見得濃暗了，也許是雪驟的跡象。他覺得冷，關上窗子時，鼻尖已是微微泛紅的了。今夜出發前，要圍上一條圍巾嗎？這個念頭讓他久違地想要發笑，像在復仇和追尋的冷暗中，視線觸及了彷彿伸手可捉到的溫暖事物。他曾以手握拳、抵著傷口在午夜的長街上獨行，對手的死體被甩在幾個街區外的暗巷裡。即便是繁華的羅占布爾克，零時過後，燈火也很是疏落，他繞著那些燈火，走去更遠更寂靜的地方，思緒卻被其吸引，游離去相反的空間和時間。

 

       但燈火妨害，圍巾卻有利。他決定不再對這個問題深入思考下去了。現在是十時過四十分，夜雪還沒有停息，最合宜的做法是在入浴後睡上少頃，等待適合行路的時辰。凱倫貝克眨了眨眼，他的身體完好、神智也足夠清晰，今夜的星辰格外明亮，像燃起了火、又緊接著被凍結了那樣。

 

       此次的跋涉，能教他尋見那個人嗎？凱倫貝克想，今夜的星辰格外明亮，不論內容如何，他不介意在這樣的天空下夢見她。

 

 

 

 

【全文完】

 

 

 

 

free talk：

 

       這次準備的非常倉促，非常抱歉！複習了凱倫相關的R卡，他太好了（抹淚

之前以為一定要用繁體於是就用繁體寫了，其實並不是很擅長，如、如果哪裡不太對的話我會改正（土下座

       寫完發現可以用簡體！

       總之是夏洛特R3提到過的，凱倫在祭典前出發去找碧姬媞的故事，寫了一點他之前在魔都的經歷當然是編出來的估計會被打臉（……

       在復仇和找尋之間的這個夜晚，對於他來說應該是可以思忖些什麼的時刻，雖然又經歷了周折，還是在這裡讓時間暫時停留一下吧！

​